做书,就是要好事多磨。
文 | 王管坤
在撰写这篇《伟大的艺术风格》编辑手记时,我曾一度觉得无从下笔。回顾这本书的编辑过程,除了“难”之外,其他细节似乎都显得琐碎、平淡。
《伟大的艺术风格》是湖南美术出版社2015年从意大利签约的“古董级”著作,体量庞大,堪称“砖头书”,我就是半路被这本砖头书给“劫持”的。我原本只当这是寻常的一本书,却不承想,这场不期而遇竟如此“缠绵”。《伟大的艺术风格》在我接手之前,已经历两任责任编辑,在2024年4月底到12月初的这段时间里,我接手了这本书,我将做书的心路历程“碎片化”地记录下来,希望讲述一名编辑做“砖头书”的真实体验。
天降“砖头”
记录时间:2024年4月26日
《伟大的艺术风格》是一部艺术史著作,大16开,1098页,170多万字,2000多张图。它的第一任责任编辑将书稿交给我时,正文已经过校对,但尚未改红,另有大约35页、3000多个词条的索引没有定稿。
书稿给我时,我被告知这本书须在7月底之前交付成书。这意味着我要在接下来短暂的时间中完成包括改红、核红、送质检等环节在内的全部剩余工作。我顿时感到一阵慌乱,对主管领导说:“我觉得悬。”没想到,主管领导回应:“我看行。”
就这样,这本沉甸甸的砖头书就落在了我的肩上。我立即联系这部书稿的第二任责任编辑,确认她会在繁忙的新工作之余,尽力完成索引部分的定稿;同时,我也抓紧与负责排版的同事沟通,预留排版时间,确保稿件的改红工作能够分期、分批进行,以便我尽快开始核红;此外,我还与日常工作中对接的同事协调,将一些不那么紧急的书稿任务推迟处理。
书山稿海
记录时间:2024年6月18日
书稿经过两位校对同事尽心尽力的多轮校对后,在留下满满当当的校对痕迹的同时,也留下了许多须查证、核实的疑问,这让我深刻体会到人力终有穷尽时。
此外,这份书稿由16位专业的意大利语老师共同翻译完成,虽然牵头人张密教授做了详细的统稿工作,但仍有很多词汇因出现频率较低,未能纳入译名对照表。在查证的过程中,我得知原版书在意大利首次出版后就一直未曾修订,其中的一些信息难免存在错漏,且部分资料出自意大利本土的最新研究,查证起来极为困难。
就这样,我被淹没在书山稿海之中,加班加点查阅资料成了我的日常。同时,我还要及时核对第二任责任编辑更新过来的索引,每发现一处名词不统一的地方,必然会引发整部书稿的“连锁反应”。以至于在那些深夜里,伴随着键盘敲击声的“土拨鼠尖叫”在我的办公室和家中从未缺席。
6月18日,我将核定后的书稿送至校对部门开始质检。
“好事”成双
记录时间:2024年7月10日
质检结束后,负责质检的同事拎着书稿专门跟我交代了半个小时,这让我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了。总之,越是厚重的大部头著作,越不能急着下厂,文本内容还要再仔细核实一遍。
我拿着质检后的书稿去请示领导,领导表示理解,并为我争取了更多的时间来打磨这部书稿。可是,争取到打磨书稿的时间之后,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来了。之前约定的书稿封面设计无法按时完成且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设计师,这再一次让我措手不及。感叹无奈之后,我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手——我“捡起”多年前的设计技能,凭借自己对书稿的理解,开始了封面设计。
就这样,在骄阳似火的7月,我一边处理质检后的书稿,一边设计图书封面,自己好像成了超人。
“大”书难卖
记录时间:2024年9月11日
经过一系列“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波折后,时间来到了9月,书稿文本内容的打磨基本完成,封面设计也在逐渐完善。此时,营销部门传来好消息:“封面设计很受欢迎,客户反馈非常好!”正当我暗自庆幸,以为终于能松一口气的时候,负责渠道的同事提了个建议:“是否可以考虑进行众筹?”于是,我们又展开了一番讨论,发现众筹虽然可行,但周边成本高昂,耗时也较长,考虑到这本书的成本率和所剩无几的时间,我们只能忍痛作罢。然而,艺术类的书,特别是这样一部巨著,销售起来并不容易。常规的销售方案如同白开水,解渴但是“无味”。所以,营销部门决定为这部作品增加一些亮点,如刷边、函套等。
这一决定让我再次忙碌起来。我一边与营销部门的同事商讨方案,一边与印务部门的同事讨论可行的工艺,还要与纸厂、印厂重新核算成本……
直到10月的最后一天,所有设计方案终于确定,我才迎来了提印的日子。
崩溃至极
记录时间:2024年12月4日
做书,就是要好事多磨。整个11月,简直是“编辑崩溃实录”的现场直播。先是哑粉纸缺货,紧急从别处调纸;紧接着,书盒漏算了放数,不得不紧急补纸;更令人头疼的是,整体方案临时决定要加赠品,导致再次调纸。那个时候,纸厂的工作人员接到我的电话都会十分紧张。我以为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了,印厂却告知书盒尺寸不匹配……这一连串的“惊喜”真是令人崩溃。
11月28日,当我拉着负责营销和印务的同事们一起开箱查看印厂加急寄来的刷边样书时,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为了确保这本书能够平摊阅读,我们特意选择了圆脊设计。然而,正是这一设计,导致刷边的图案被一条条白线无情撕裂。更糟糕的是,喷边的图案,显得暗淡无光,毫无生气。同事们面面相觑:“是否可以考虑改为平脊设计?至少这样图案是连贯的,看起来也更顺眼。”于是,我们迅速联系印厂,进行二次打样。
当第二次打样的样书摆在我们面前时,喷边图案终于让人满意了。但此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由于这本书厚度约60毫米,经过数次翻阅,平脊版本的内芯竟然向外凸起,效果比之前更加糟糕。
经过多次调整,我们最终决定保留圆脊设计,只是请印厂在工艺上进行一些微调,让圆脊角度稍微平缓一些,确保刷边的效果在可控范围之内。
临门“翻车”
记录时间:2024年12月16日
2024年12月中旬,印厂终于传来好消息:书已印刷完成并装箱运出。12月16日是成书入库的日子,我正在整理商品上架详情页的内容时,瞥见微信消息在闪烁,顿时出现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点开群消息一看,发现仓库的同事说道:“《伟大的艺术风格》还未卸车,货在车上垮了,书应该有损坏,这种情况收货还是不收呢?”
霎时,我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原来做这本书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临门“翻车”就是这最后一难啊!
回望做《伟大的艺术风格》这部作品的大半年时间,我这一路的波折仿佛是这本书里收录的艺术家传记的“现实版”,大家在共同讲述着一介凡人于创作路上的琐碎。艺术风格之所以伟大,恰恰是在于它是凡人铸就的史诗。编辑工作亦是如此,我们以凡人之躯,在知识的浩瀚星空中默默耕耘,努力发出微弱但坚定的光芒。每一次的挣扎与坚持,都是为了让手中的作品呈现得更加完美。这份“伟大”,不仅属于那些艺术史中光芒万丈的艺术家,更属于我们每一个在此期间默默付出的普通人。当这一切尘埃落定时,太阳照常升起,编辑日常依旧,这些琐碎而恼人的点滴,正是通往下一个“伟大”的必经之路。■
(本文作者单位为湖南美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