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童书负债百万,他换方向再来一次

2025年,他的目标是想尽一切办法让公司活下去,“不离场”。

如果没有做童书,仲召明不会在短短四年时间内就背上近百万的借款。他至今也无法彻底想明白自己一个做了十几年成人书的中年编辑,究竟受到什么诱惑去创业做童书。

2021年,仲召明创立童朵文化(以下简称“童朵”)。其后的三年时间是中国童书市场在经历了十几年的高速增长后开始减速调整的阶段,书卖不动了。过去带童书的博主不再推这类书了,渠道变化导致的高佣金、低折扣、投流费高等问题越发严峻……

尽管也做出过卖了几万册的童书,但作为一个初创的小公司,童朵并没能在这些波及全行业的问题中幸免。身在这波行业性衰退潮中的仲召明当时并不自知:自己正置身于一个不熟悉的领域,为一场难以避免的下行做努力,伴随着这些看上去有些无力的举动,是他为做书所借的、越滚越多的外债。

当他终于从童书的“坑”里跳出来,回到熟悉的成人书领域,仍不免要面对买书的人越来越少的现实,且更为严峻的是,此前积累的资金问题让他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从容地做书了。在某种程度上,现在做书于他而言,是不得不做的任务,是为一本畅销书的可能性而绞尽脑汁的全力以赴。

今年1月的一天,仲召明坐了一夜火车从上海赶到北京,马不停蹄地为新书的各个环节奔波。第二天,和发行商的晚餐还没结束,他就提前离场赶着当晚的火车回了上海。两天密不透风的行程和两个火车上匆忙的夜晚,外人很难体会身处其中的仲召明是何心情,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样的忙碌或多或少可以缓解一丝他眼下的焦虑。他要保证公司活下去,这样才有希望等来那一本可以救命的畅销书,才可以再一次证明自己的确是一个有眼光的、做过不止一本畅销书的编辑。

 

“为什么要去做童书?”

决定和朋友一起创业之前,仲召明已经做了12年书,除去离职前的那一年,他大部分时间做的都是外国文学,对童书几乎完全不了解。2014年女儿的出生改变了这一切。

由于身份的转变,仲召明开始接触童书。每天下班后他都会给女儿读绘本,最初他觉得绘本读上去有些别扭,“画风怎么这么奇怪,故事怎么这么奇怪”,后来因为一直陪读,不知不觉竟也喜欢上了。2020年左右,仲召明工作的出版机构打算做绘本,他主动参与进来,做了不少绘本,但大部分都不是特别好卖,“不知道啥问题”。

首次做绘本不明原因的失利为后来的创业故事埋下伏笔。一年后,朋友找到他提出要“一起做点事”,从来没有单干过的仲召明心动了,但他没有选择自己更擅长的外国文学品类,而是“有点赌气”地决定继续做童书,“我想再试试。再一个是因为资金不足,觉得童书做起来可能更快,就没想到这个不好卖。”仲召明承认,自己把做童书这件事想简单了。

2021年,取自“孩童”英文kiddo谐音的童朵成立。这时的仲召明可能没有注意到,在此前开卷发布的零售市场报告中曾提到:2019年,少儿图书市场结束了长达十几年的高速增长期。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童朵文化成立的第二年,中国少儿图书市场前所未有地出现了两位数(10.41%)的负增长。不过,在负增长到来以前——2021年的最后几个月,通过抖音投流的方式,童朵的绘本卖得还不错。

在接触投流之前,仲召明对童书的认识还停留在社群时代的童书销售方式,“就觉得公众号推一推,自己卖一卖,应该就没问题了”,结果发现此时大部分公众号都已经不推低幼的书,甚至都不推童书了,“所以这就是不懂行”,他对那个把问题想得太简单的自己十分懊恼。

让人庆幸的是,他学会了投流,这让他在童书整体大盘都不好的时候还能卖出一些书。他在抖音将童朵的某套绘本卖出了几万册,但除此之外,其他书的销售都不怎么样。仲召明告诉《出版人》杂志,只有这一套书通过投流的方式卖得还行。同时,他还不得不面对有些残酷的现实——能卖,但不挣钱。

从童朵成立,到仲召明决定放弃童书的这几年,他亲眼见证了抖音投流大盘水涨船高,“开始做童书的时候,朋友圈有做童书的同行通过投流一天卖了2万单,我因此了解并学会了投流,发现这种方式的确能卖,但很快投流的价格就涨上去了,一直在涨,可能10块钱的东西,现在必须投5块钱才能出一单。大盘就是这样”。

近四年做童书的时间,仲召明不止一次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要去做童书”这个问题,不是没有想过要放弃,但如果不做,就意味着他没机会还清做书欠下的近百万元,“我的本金很多都是借的,不做就还不了钱,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一路挣扎过来,直到2024年的最后几个月,他在豆瓣上写下“少子化,贫困化,导致‘神奇的32页’在中国越来越难做”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再做童书。与此同时,掉转船头,回到他的“舒适区”。

 

不懂营销的翻译不是好编辑

做童书让仲召明得以切身体会一个朴素的道理:不要做自己不熟悉的事。现在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自己要做且暂时只会做外国文学。

回过头来看,最终要回到外国文学的赛道或许在冥冥中早已注定——2021年注册童朵文化的时候,仲召明还注册了另一家公司——“九读文化”(以下简称“九读”),这源于朋友的一句提醒:“你一直做文学,这会儿为什么不做了?”虽然注册了公司,但是直到在童书上屡屡受挫后,他才打算重拾文学书,并且一开始并不算坚定,2023年零星做了几本,出版了一本,2024年下半年才开始正式、认真地做。

印着九读logo的第一本书是《畅销小说写作指南》,这是一本写作书,仲召明决定以这本书打头阵是因为在前公司曾做过一本《故事写作大师班》,卖得不错,“所以我想拿写作书打头阵”。彼时他的心思仍在童书上,一心想着怎么把童书做好,没有特别认真对待这本书,导致它的销量并不好。

决意不再做新的童书后,仲召明的工作重心完全转到成人书上。2024年,九读文化共出版6本书,最近出版的《老派约会之必要》上市1个月内加印两次,6本书的平均印量过万册。这个成绩,仲召明认为“还行”,但并不满足于此,“我有信心有能力每年至少做出一种过5万册的畅销书”,在一份九读公司介绍的文件中他这样写道。

不懂营销的翻译不是好编辑,这一点在仲召明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作为一名策划编辑,仲召明翻译过包括《巴黎评论·作家访谈》在内的外国文学相关图书,对译文相当重视。因为等不及心仪的译者,为了保证《最后一个女孩》的译文质量和翻译速度,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从早8点干到晚12点,除了日常工作,就是翻译这本书。“好消息是,人还活着;坏消息是,又胖了十斤。”他在豆瓣主页无奈却又不失幽默地写下这段经历。

找选题和营销是仲召明自认为最擅长的两个环节。前者符合“一万小时定律”,“我应该不止一万小时,水平理应高的”。一些不能告诉别人的衡量尺度、经过验证的选择标准,以及敏锐的感觉,这三点是他判断选题好坏的底气,“在比较熟的领域,我的选题眼光还行,起码从市场反馈来说都还行”。

回忆起做书生涯卖得最好的一本书,仲召明提到了《愤怒的葡萄》。这本出版于2019年6月的公版书在豆瓣上有13000条评价,想读人数超过5万人,自出版以来销售了超20万册,成为众多版本中销量断崖式领先的一个版本,且至今还在持续为出版方贡献可观的销量。除了这本书,他在更早前供职的公司也做过为数不少的外国文学作品,有些销量也挺高,但仲召明认为那些选题有些是单位交办,不应算是自己的眼光或功劳。

而关于营销,除了没时间做地面店营销,对目前线上营销的各种玩法,他都熟稔于心,且均有过成功的经验。在前工作单位工作时他学会了豆瓣推广、运营社群等一些基本营销打法,做童书会了投流,做九读则掌握了在小红书平台上的推广方法。目前九读出版的几本书在小红书上都有多条点赞过万的热帖,“我们会付费推广,自己也会以普通用户的身份去发,我们自己发《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这本书的笔记,就获得了16000个赞”。

 

有些悲观,又觉得还有希望

去年底到今年初,仲召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每天工作13个小时,除了找选题、看稿、推广,剩下的就是解决资金问题。做童书亏完了借来的钱,现在几乎无钱可借了,但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每天搞钱搞一两个小时”,找银行、跟发行公司提前结款、找投资、找亲友等。最让他难过的是这个过程中隐约显现出来的一种“乞讨”感,作为一个吃文字饭的人,仲召明“不想有这种感觉”。

伴随着找钱的压力,书卖不动了是眼下仲召明更为着急的事。以《老派约会之必要》这本他寄予了厚望的书为例,第一个月的销售热度过去后,该做的营销动作一个都不少,小红书上的爆文也在持续出现,但销量却不怎么涨了,“感觉可能到了一个瓶颈”。

书卖不动了,基本销量越来越低,原因无非那些:市场环境的变化、大众业余消遣习惯的改变,以及读者习惯阅读电子书、平台盗版的影响等。另外,即便靠抖音这类平台把一本书卖起来了,也可能面临不挣钱的尴尬境地。对于这些整个行业都逃不开的问题,仲召明感到悲观,但又觉得还有希望。

“不管市场怎么萎缩,我们这么小,总还是有的做的”,而且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他比以往更有信心了,“一本书如果能卖起来,就有可能形成风潮,而且书始终有一个固定的受众群体,如果书本身不错,或者正好是读者想要的,一套营销动作下来,基于我们标准选择的书基本上卖个一两万册不成问题”。

一年的平均销量能到2万册,在5年的版权期内,每本书平均卖到3万册是仲召明自己对做的这些书的销量预期。而就当下的困境而言,可能还需要一个销售10万+的畅销书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问题。对于“10万+”,他虽然无比渴望,却不会“硬做”,“如果不是靠口碑、靠自然流起来的,都不咋挣钱,没必要。投流真是个无底洞”。

其他再重要,选题还是第一位的,仲召明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找选题是他一天工作的重点,他会花费好几个小时在这上面。签一个选题之前,他先是自己审读一遍,然后再根据网上关于这本书的各种资料去想、去预测,“一套营销做下来,能卖多少?我会根据以往的经验去感受或者通过数据去判断,能到1.5万左右,就可以做”。从现有的销售数据来看,他对于选题的判断,的确能体现出一个有15年经验的老编辑的眼光。

除了已出版的作品,九读目前还有14种书待出版,预计2025年会有10本新书上市。这些待出版的新书在一定程度上能缓解仲召明眼前的焦虑,“总的品种数会多一些,在旧的持续能有加印的情况下,新的如果保持目前的发货量,我们肯定会更好一点”。

创业以来,仲召明说自己做过很多错误的决定,但在诸多不幸中,他还是感受到了一些小小的幸运和温暖,比如误打误撞学会投流,比如好几次都以为快到绝境但总能遇到贵人相助,再比如为了做成人书招了一个曾经做童书的编辑——后者从零开始,由不会到会,给了仲召明很多的助力,尤其是在营销上,她已经成为绝对的主力。

仲召明做童朵和九读的这几年,不断地试错,有过困惑和焦灼,更多的是不服输。在这里面,我们看到了一个出版人的韧性。

关于未来,仲召明也不敢说会怎么样,但就如他所说,在悲观中还是存有一丝希望,就像本就充满不确定性的出版业。那些推向市场的书,或许慢慢地就没了声音,又或许哪天出现了“自来水”流量,就又起来了,但前提是不能死,“你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2025年,他的目标是想尽一切办法让公司活下去,“不离场”,等待整个市场转好,在这个过程中尽最大努力做出畅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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