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营收5000万元,先知书店正处在生死线上

记者|谭睆予

“无论是先知书店,还是整个行业,虽然面临大环境的不利,但根本问题还是在自己、在行业内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曾经依靠新媒体将线上卖社科书这门生意做到极致的先知书店,眼下正处在跨越生死线的节点上。

放眼出版业,能从公众号时代批量生产阅读量超10万次的爆文顺利跨越到短视频—直播时代的社科图书电商,除了先知书店,恐怕找不出第二家。两年前,《出版人》杂志第一次采访先知书店的主理人李治华时,这家公司才刚刚在短视频上尝到甜头:一条视频的平均阅读量有好几万,转化率足以媲美之前公众号时期的数据。自那时起,先知书店就没有停下过转型的脚步。

在视频号和抖音渠道做矩阵号、自播,同时做新媒体中盘和线下实体空间,甚至涉足内容出版,2024年,李治华终于将先知书店打造成他口中集合上下游的出版综合体。当然,做这一切的首要目的是活下去。

对于一个年营收5000万元的小微公司,这个摊子是不是铺得太大了?李治华表示,同时做这些事很难,把这些事组合在一起更难,各种成本会快速上升,收益却不能那么快显现出来,但“只有做成这个生态,我们才能活下去”。

快速把新媒体业务做起来,或是在出版业务上尽快做出爆品,是先知书店目前优先级最高的两件事。先在这两个领域“打几个小胜仗”,才能推着其他板块的飞轮继续转,“不然就得死”。

走到今天,李治华认为无论是先知书店,还是整个行业,虽然面临大环境的不利,但根本问题还是在自己、在行业内部。是否能适应这个时代,是否能站在用户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是否会用财务的思维来降低成本,是否能用AI(人工智能)工具来提高效率,这些最终决定了一个公司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活得更好。

生态构建能力强的公司一定活得更好

《出版人》:您曾说疫情三年是先知书店艰难但发展最快的三年,后疫情时代,整个行业都在下行,大家普遍活得更难了,先知书店生存状况如何?

李治华:这两年先知书店几乎同时要面对生存、发展和转型三件事,非常艰难。原因在于短视频、直播对文字内容的全面碾压。

公众号时代的传播是中心式的算法,一条内容是不是有爆款潜质,在推送之前大概率是能预测的,而成为爆款之后,也具有可复制性。但视频号不是这个逻辑,视频号的传播更多是平台算法的驱动,好内容未必能火。算法的调整,彻底改变了新媒体板块的组织结构和成本结构。

我们现在面临由于技术巨变带来的三大问题。第一是时代的问题,纸书的权重下降了,这一点大家都一样;第二是行业发生了变化,现在各个出版机构都在做自营、建渠道,并且使用价格杠杆“革中间商的命”,这是我们面对的行业问题;第三是刚刚提到的算法问题,从中心化到去中心化。这三个问题都需要通过我们自身发展去应对。

2024年我们的营收是5000万元左右,两年前是4000多万元,营收没有增加太多,但成本几乎翻了一番。人员从二三十人升至近50人,人数增加是因为开拓了不少新业务。2024年6月份我们开始做直播、做线下宣发活动,9月份开始自己做图书策划。投入增加了,但回报还没显现出来,这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

《出版人》:怎么理解您所说的行业变化,以及你们如何应对这些变化和由此导致的问题?

李治华:从我创业至今,我观察到出版行业有几个很显著的变化。

第一个变化是在供给和需求都下降的同时,这个行业还繁荣了几年,这是很奇怪的现象。坦率地说,这10年出版行业的需求和供给都是下降的。买书的需求可以说是断崖式下降,供给更不用说,虽然出版机构还是出了很多好书,但质量和结构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这是最大的变化。用经济学很难解释,为什么需求下降了,供给也下降了,出版业还依然繁荣?在我看来,根本原因其实是新的媒介革命带来了营销革命,从而促成了更多的销售转化,简单说就是微信、抖音等新渠道的崛起,改变了卖书的逻辑,营销侧的驱动,为以社科图书为代表的大众出版续了命。我觉得这是最大的变化。

第二个变化是从传统出版机构的进化来看,原来出版社的核心功能是图书的出版和发行,一边是把书做出来,另一边是发给渠道商。但现在,出版社不但要做出版和发行,还要自己做销售、运营渠道。在这个变化下,一些产品能力本来就很强的机构,很快就会利用产品、资金优势,将自己的业务从原来的To B(To Business),扩充到To B和To C(To Consumer),甚至迭代出MCN模式。

所以在这个行业,从公司内部来讲,要做从生产到营销到销售到终端的小生态;从公司与公司之间的关系来讲,必须共生,所有的公司都是竞合关系——既竞争,又合作,谁也离不开谁,谁也替代不了谁。这个行业已经在重新洗牌,结果一定是那些生态构建能力强的公司能活下来,且活得更好。

先知书店过去的所有变化,都是与这个行业的变化同频的,或者说我们在适应这些变化。

《出版人》:具体你们做了什么来适应这些变化?

李治华:总结一下,我们做了5件事情。

第一件事,是从以前做单个的短视频号到做视频号矩阵。两年前接受采访时,我们还只是做一两个视频号,通过这一两个视频号慢慢地从公众号迁移到短视频。这两年我们做了一个矩阵,主要是在抖音和视频号上,共计有20多个不同类型的账号,在内容上形成了互补。

第二件事,是从做分销到做新媒体中盘。两年前,我们做的业务是达人分销,是我们自营的补充,这两年做起了新媒体中盘,目前这部分已占到我们营收的30%以上。

第三件事,是2024年下半年开始做直播,到现在做了有半年时间,但目前这项业务面临的挑战还是比较大,原因不仅是大家说的直播红利期已过,还在于我们原来的产品体系和直播的逻辑冲突有点大,所以目前直播的比重只占我们营收的10%~20%。

第四件事,我们做了一个文华空间,相当于一个新的业务类型,主要是为作者、出版机构及图书相关的公司提供从策划到线下、线上宣发的一站式服务。过去半年,我们累计落地30多场活动,这件事是我们从原来的图书电商业务,拓宽到为行业提供类似运营式服务的一个尝试。

第五件事,我们从2024年9月份开始自己做图书策划了。第一阶段我们还是聚焦经典再版作品,第一本是已上市的《中国文化的展望》,另一本是我们和人民邮电出版社旗下的“嘉言品成”合作,邀请多次斩获“中国最美的书”设计奖的尹琳琳老师操刀的《自卑与超越》,这本书目前已经在印制,春节后会上市。

总之,这两年的变化还是挺大的。我也知道,要把这些业务组合成一个生态有多难,对组织能力、财务风控能力的要求有多高,但只有这样做,公司才能适应变化活下去。

新媒体依然是那件紧急又重要的事

《出版人》:您对现在做的这5件事是否有重要性排序?

李治华:2024年这5件事都在紧锣密鼓地干。

这5件事在逻辑上是个闭环,哪一个更重要,哪一个更紧急,或者说哪一个才是终极驱动,这些问题现在还没法回答,因为这取决于我们哪一个环节的团队更给力。比如,如果自出版出了一个爆品,那么这个飞轮自然会推着其他飞轮转。当然,还有一种观点认为,要先排序,选出最重要的,然后加大投入重点做,但我认为这是大厂思维,对于小公司是很难做到的,小公司更适合赛马机制,先都跑起来,谁跑得快再加大投入力度。

但如果非要给一个答案,从我现在的理解来看,最紧急和重要的,一定是新媒体业务,因为新媒体能力的提升,对其他板块的溢出效应最大。新媒体在所有业务中起到的是枢纽作用,连接前端的产品和后端的渠道,如果新媒体不行,整个系统就会显得很笨重。

《出版人》:关于新媒体业务,从公众号图文转型到短视频和直播,您说过团队非常重要,你们是怎么培养团队的?

李治华:这个问题的确是痛点,从短视频到直播,我们为搭建团队走了不少弯路,交了不少学费。最后的经验教训是——创业公司很难通过从外部挖一个小团队直接把这件事干成。一个残酷的事实是,文化行业的小公司想做流量、做直播,只能自己先做出一个1.0版本,然后再加杠杆。如果1.0版本都成不了,就踏踏实实做产品。这个逻辑其实也简单,当你想完全靠外部的人解决组织问题的时候,首先要能回答:我们靠什么吸引对方?其次,还要看现有的组织能不能匹配对方。比如我们想挖一个100万粉丝的达人,需不需要把他的运营带过来?需不需要把他的商务带过来?如果需要他把团队都带来,那就是收购的逻辑了。

《出版人》:目前,你们直播业务算是做起来了吗?从开始做到做起来花了多长时间?是怎么做的?

李治华:直播业务算是做到了1.0版本,从我们开始做到跑通这块业务,用了3个月时间。我们的直播团队一共3人,分别是主播、运营、运营管理。除了运营是从外部招来的,主播和运营管理都是原来同事转型做的。主播是我们的人事,运营管理曾是我们新媒体中盘的负责人。看似是个“草台班子”,但其实并不是乱来的。

比如为什么人力做主播能成,第一是她足够了解并认可我们公司,很多同事都是她招的,她对公司的选品、理念,甚至一部分作者有足够的了解。图书直播首先要了解产品,我依然认为这是前提。如果不了解产品,对产品没有感情,单纯地拉市场、搞话术,至少我认为不太适合社科图书的销售;第二,人力的沟通和表达能力一般都比较强。这两条很可能是主播的底层能力。但话说回来,可能也只有创业公司才敢这么干。

《出版人》:既然直播做起来了,而且有了矩阵号,会考虑把这套经验复制到更多品类吗?

李治华:我觉得应该会,只要是好书我们都会卖。直播是靠产品驱动的,是“货带人”,我们如果只选人文社科书,好是好,但是产品数量有限,跟直播的逻辑是反的。长远看,肯定还要选更多好书,一定会拓展到其他领域,但至于会不会扩展到图书周边,我觉得还是要慎重。

我们现在是卖好书,当然也可以卖其他的好东西,比如好的文创,但暂时不会做。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这件事会不会损害品牌,会不会损害我们的核心用户,这是一个考虑;另一个考虑是这件事对组织能力的损害,有时候短期业绩的增长跟组织的成长是冲突的,有些事会损害核心能力,因为什么东西能赚钱,大家都知道,但什么东西有价值、对组织的成长有利,可能不是大家都知道的。

出版行业没有外部敌人,基本问题都在内部

《出版人》:现在的大环境下,您认为先知书店的竞争对手是谁?

李治华:这个问题我们也一直在思考,狭义上看,我们的竞争对手是既有很强的社科产品,又有渠道和营销能力的出版机构。

从先知书店提供的用户价值上看,我们的竞争对手又是一些讲书、拆书的知识付费产品,以及豆瓣、知乎、AI这些能给用户提供知识分类、筛选的平台。因为当用户想要了解一本书的时候,首先肯定是去豆瓣看评分,判断这本书值不值得阅读。

广义地看,我们的竞争对手其实是抢大家读书时间的产品。为什么读书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有更多的爽剧、游戏等占据了人们的娱乐时间。最终来看,图书行业没有敌人,基本问题都在公司内部、行业内部。整个行业能不能开发出更好的产品,建立起良性的淘汰机制,去对抗行业之外的竞争对手,这些都是内部的问题。

《出版人》:从行业的角度看,未来出版机构想要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还能做些什么?

李治华:从公司的经营思维来说,分为战略层面、战术层面和战役层面。从战略层面看,大家都知道很难,遇到的问题也都基本一样,面对AI、面对视觉冲击、面对需求下降,在战略上短期内很难改变这些事,需要长远计议,但短期一定要从战术和战役上来解决。

战术上,我觉得大部分公司当下要做的是如何提高效率,比如通过改善库存结构、释放现金流、用好AI工具等来降低成本、提高效率。

战役层面来说,爆品思维、单点突破依然重要。任何公司一定要有拿得出手的爆品,要有赚钱的产品线或业务线。简单的说,就是要一年能打几场胜仗。先知书店现在有5条业务线,这是个生态思维,但是首先要保证的是,至少要有能出爆款、提利润的产品或业务。比如自出版业务,一年做10个产品,如果没有一本销量10万册以上的书,生存就很艰难。没有这个能力,那就只能靠运营提高效率,或是优化成本结构。再好的生态,一定要做出一个能产生利润的单点,才能推着生态里的其他飞轮转动,不然就会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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