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 鹏
清华大学中美关系研究中心主任陈琪教授和薛静研究员合著的《对弈未终:历史棱镜下的中国与美国》(以下简称《对弈未终》)一书是清华社科文库为读者贡献的力作。该书从全球化切入,开篇即点明中美这两个具有全球性影响的大国之间的共识与分歧,“共识主要来自对现实利益的考量和权衡,而分歧则扎根于更加深广的历史和文化维度之中”。为此,该书要努力“回溯到历史长河中追寻双方不同的发展轨迹,考察彼此思想文化的深刻差异”。这奠定了全书的研究基调和理论分野。毫无疑问,对于这样主旨宏大、内容繁杂且与现实政治紧密相连的研究议题而言,无论在内容上如何择取,都难免生发“挂一漏万”之缺憾。然而,两位作者通过苦心孤诣的取材和编排,较圆满地完成了扎实有力且系统性的论证。
在阅读的体验和感受上,两位作者对各类材料的旁征博引以及遍布于文中的透彻分析和深邃见解,均让我视野渐张。囿于篇幅的缘故,这里略举其荦荦大者。
其一,两位作者关于基督教之哲学内核及其历史源流的分析,让我想起顾准当年关于“基督教是古希腊思想的宗教化”的论断,认为没有古希腊哲学思想尤其是新柏拉图主义哲学的持续注入,无以建构如此宏大且逻辑缜密的宗教哲学体系。《对弈未终》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阐明了基督教与罗马帝国之世界主义、普遍主义的内在关联性及二者之间在理念和统治术上的融会。我认为这非常简明扼要地厘清了基督教的双剑归一性,即基督教自身的王权(世俗面向)与教权(神学面向)深度杂糅的混合体质。
其二,《对弈未终》认为中国社会关注的重点是“人”与“人”的关系,其社会秩序的原则是完全内化的;而西方社会关注的重点则是“人”与“神”的关系,其社会秩序的原则是外化的,完全来自超越人类的神。这一精辟论述甚至能进一步延伸至中国人所谓的“世俗主义”“实用主义”以及西方追求世界本原的科学传统。
其三,晚明时代中国为何没能形成资本主义制度?针对这一问题,《对弈未终》关于中西方城市的“独立性”、中西方对于资本的不同认知以及中国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国家形态的分析,可谓直切要害。当然,中国之所以没有出现工业化大生产、没有过渡到资本主义社会,可能还与两方面原因有关。一是因为中国很早就实现了国家的大一统,也就实现了市场的大一统,再加上货币的统一以及纵横南北的运河的挖掘和四通八达的驿道的修建,这种广土众民所带来的商业利润已足够丰厚,无须借助政治重置来扩充投资工商业资本。二是中国作为高度发达的农业文明,财富被“折算”或者“变现”于土地之中,因而具有超然稳定性。
其四,《对弈未终》还通过耐心的历史梳理与理论阐释来解构关于平等和民主的西方神话。自古以来,“平等”“民主”等理念便已在中国的政治社会实践中得到深度贯彻,并非是西方知识界和政治精英的发明和专属品。不过,由于中西方在对“平等”“民主”的哲学界定和政治践行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也导致了二者在政治制度构设和现实治理径路上的具体分殊。
站在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构建人民命运共同体的历史路口,中国的理论学者和知识分子需要以更为系统和开放的眼光来考察中国与世界的动态关系,以更加进取务实的治学态度来探究不同文明历史之于当代现实政治和国际关系的深层影响,从而更深刻地理解百年未有大变局的加速演变。可以说,正是基于这样的学术使命感,两位作者不仅系统阐述了中华文明的内在禀赋和本根性内容,也通过宏观的全球视野和历史比较分析为中美关系的复杂面貌和发展逻辑勾画出完整的知识谱系,努力为消弭二者之间的误解和分歧并找到正确的相处之道提供了理论思考和政策指引。■
(本文作者为中央民族大学法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