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是一种神秘的潮汐,愿《复调》抚慰每一位忍受丧亲之痛的人

文:王知夏

2022 年 4 月末的一天上午,父亲吃完早饭,像往常一样出门 去公园锻炼,然后再也没能回家。

时间倒回半年前的 2021 年底,我把《复调》的译稿发给编辑, 编辑荔枝老师问我对这本书的感觉如何,我说很美,但其实我心 里想的是 :但愿再也不用翻开这本书。我觉得它属于我害怕去触 碰的那种书,因为它太痛了,尽管一字一句都很美,美得近乎哀伤,近乎恐怖,如同自己经历了一次至亲的死亡。然而对于那一刻的我而言,至亲的死亡说到底只是一种想象,我并没有真正理 解,直到丧亲之痛真的降临到我头上。

我向来不算喜欢分享内心情感的人,尤其是悲伤或者说与失 去相关的负面情感,像丧失至亲这般深沉的痛苦,我更是不懂要 怎样与他人诉说。可是父亲刚刚过世的那几天,我却产生了强烈 的倾诉欲,很想找人聊聊,也很希望有同样经历的人能和我讲讲他们的经历。同时,这本书里的片段开始浮现在我的脑中,于是我鬼使神差地再次点开了电脑里封存了半年的文档。

伴着依然在我眼前徘徊的父亲的身影,我又一次重温了作者与母亲复杂又充满矛盾的关系。我父亲和作者的母亲是截然不同 的人,作者的母亲活得郁郁寡欢,性情喜怒无常,似乎“天生就 不会为人父母”;而我父亲无论怎么看都是那种理想的父亲 :脾气 温和,随遇而安,与人为善,尽到了父亲的一切责任甚至更多。 他生前是个不怎么合群的人,喜欢独来独往,几乎没有什么很亲 近的朋友,家庭聚会中他大部分时间也都是沉默地坐在一边,看 着其他人喝酒嬉闹,然而他去世之后,我却见到许多似乎并无深 交的人为他流下眼泪,回想起来,父亲留给我的全都是温暖的回 忆,我想对于他们大概也一样。

死亡来临的方式也不一样。作者的母亲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 死亡,而我父亲的死亡是突如其来的,倒在公园里的猝死,被人发现时已停止了呼吸,他的身体一直很健康,没有任何疾病的征兆, 一直到去世前几天还在微信里和友人说准备 5 月份开始游泳(他每年夏天都到长江游泳)。作者在他母亲临终前的那几天,一直守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生命流逝,聆听她偶尔清醒时说出的话语, 而我永远无从知道父亲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做了什么,想了什么。

尽管如此,在失去他或她的时候,我们的悲伤却是相通的。 一年前,在翻译这本书的过程中,我努力去理解作者的描述,那 种理解类似于努力去掌握一种新的知识,好比记忆一条物理定律,

你只是知道了定律本身,却并不懂得它成立的原因。此时回过头 再看这本书,我发现里面的每一句话都在抚慰着我,就像某人在 与你分享一种你正在承受并认为此刻只有你独自一人承受着的悲伤——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一种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已故之人的绝望,以及突然落入一个陌生世界的茫然。随着我渐渐看清了眼前这个缺少了父亲的陌生世界的模样,我开始接受现实 : 我将不得不在这里继续我今后的人生。

另一方面,随着悲伤的平复,我却也逐渐清楚地意识到,这悲伤可能永远不会消失了,因为失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悲伤会碎裂成微小的粒子,附着在一切事物上,揉进我们体内,犹如街 道上的灰尘一样潜入我们世界的沟壑深处,成为无法去除也清扫不掉的顽垢,但我们将学会与之并存,学会适应这种无处不在的混乱。”作者如是说。对我而言,悲伤亦像是一种神秘的潮汐,它退去的速度比预想的更快,平日隐没在潜意识里感觉不到,却会在某些时刻狂暴地涌上岸,将我们淹没,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挡, 只能静待退潮。

翻译这本书的夜里,我常常一边放古尔德 1981 年版的《哥德 堡变奏曲》,一边打字。每当听到最爱的变奏 13,我总会停下手上的工作,专心聆听,我能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缠绕在温 柔流转的旋律线条上,仿佛在渐渐积聚,又似渐渐消散。那时候 我还不知道这悲伤从何而来。经历了这一切以后,我常常想它或许来自某种永恒之地,在我们所有人、在古尔德的演奏甚至巴赫 的音乐存在之前就已存在,而我们全都不过是这永恒面前的一个个渺小瞬间,或许就连我们也来自那里,在各自漫长又短暂的生命里偶尔瞥见它壮美的吉光片羽,最后又归于其中。

若非如此,人类的悲伤不会如此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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