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离散的人,寻着故事回家——阅读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古尔纳”新书分享活动于北京举办。据悉,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古尔纳的5部中译本作品近期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本次活动邀请了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徐则臣,作家邱华栋,学者陆建德与资深出版人冯涛一起畅聊对这位新晋诺奖作家的看法。
陆建德:古尔纳有叙述的一种精致
新书发布会现场,陆建德首先对古尔纳作为“坦桑尼亚裔的英国作家”的殖民背景作了简单介绍:“古尔纳让我们看到,每个人背后带着一个沉重的历史包袱,他们要通过记忆,有时候要改写这个历史,但是历史又太顽固了,时不时又会进入到他们的现实生活里面,他们最终要跟一个相对比较真实的过去的历史达成某种程度的妥协,来追求一种更大的对自己的生成。”
谈及对古尔纳作品的评价,陆建德认为,古尔纳是一个非常老练的作家:“我们看他的作品,现在这个篇幅不是特别大,但是他用笔的时候很注意不铺衬,他也注意到叙述的技巧,他在这方面已经是非常老练。我们一般读书的话,假定有一个叙述,比如这个叙述是第一人称‘我’开始的,读者会跟他产生一种亲近感、同理心,但实际上我们千万不能这样,我们一定要跟这个叙述者保持一个清晰的距离。”
“从(作品)数量上讲,他并不是特别突出,但是他一直有叙述的一种精致,而且这种精致会不断给读者提出很多挑战,他挑战什么?有很多东西是蛮难的,我们阅读的过程里要去克服这个难处,但是克服的过程也是读书愉悦的来源。”陆建德表示。
邱华栋:呈现非洲大陆和欧洲大陆的连接
邱华栋则给出了他对于古尔纳作品的阅读建议与看法。他认为,《天堂》与《来世》是古尔纳作品的“两扇门”,读者可以通过这两本书进入他所创造的文学世界。“桑给巴尔、坦噶尼喀、坦桑尼亚等等的变化,包括德国和英国都殖民过这些地方,在他的作品里都有呈现,当然他重点放在一战、二战以及现在难民的图景,大的方面来讲他基本书写非洲大陆和欧洲大陆之间极其深邃的、痛苦的、各种复杂的记忆的、现实的纠缠和连接,他的十本书里好像一半是写在英国这些人的生活,一半是写他的故土的甚至是祖先居住地这些人的生活。”
邱华栋同时认为,古尔纳的作品呈现了非洲大陆和欧洲大陆的连接:“从更广大的开阔的图景来看待,他的十本书基本上是呈现了非洲大陆和欧洲大陆之间一百年来非常复杂的关系。”
邱华栋补充道,中国从1840年以来有一个词叫半殖民半封建,也在追求现代性,一直到今天,这么多年来中国人所经受经历的这些历史,某种程度上在古尔纳的作品里,他以他的方式呈现他那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所以对我们有很大的启发。从细节来讲,读者可以从《天堂》和《来世》这两部作品开始了解古尔纳。
借用冯涛的话,邱华栋对古尔纳的写作能力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在黑暗中很多人在跳舞,有的跳得极其精彩,但是我们不知道他跳得那么精彩。突然有一束光打过去聚焦在他身上:他跳得真棒!实际上他跳得本来就很棒。我觉得冯涛这个比喻特别好,我们现在2021年这束光打到古尔纳的身上,又给我们带来一个新的文学空间、文学天地。”
徐则臣:文学作品需要具备单一性与复杂性
徐则臣则从文学的单一性,即“深度”,与复杂性,即“广度”,对《天堂》与《海边》两部小说作了对比阅读:“一个作家必须有两种能力,一种是单纯的、尖锐的、陡峭的、锋利的力量,同时还有开阔的、驳杂的、复调的能力。所以我选了这两本。”
“《海边》结构很复杂,人物也很多,呈现出来的文化差异性应该是符合我对一个好作家的预判。”
“《天堂》整个叙述简单,但平和,没有特别激烈、偏执的东西。古尔纳的确也在写地域性的东西,但是能看到这是一个经过西方文化教化过的、洗礼过的人,重新回看坦桑尼亚或者桑给巴尔,有第一世界跟第三世界之间来回做比较的视野,这个视野对古尔纳来说非常重要,也成就了古尔纳现在的作品,我想可能也是诺奖看中他的原因。”
徐则臣同时还将古尔纳与库切、奈保尔两位写作题材相似的诺奖作家作了对比。“古尔纳的力量感比库切稍微弱一点,但是他的开阔度,从社会学的意义上,一个作家对他的出身、对他的母国,包括对语言这些的认知,他的主题是比库切要更多元,而且的确呈现的面也更复杂。库切是非常尖锐的,一个小的切口一直往下深挖的作家。但是古尔纳能铺开来,而且整个古尔纳作品里面历史的深度和社会面的宽度是胜过库切的。”
“奈保尔是那种所有的作品都是重口味,而且他的态度特别鲜明,无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摆在脸上,而且荤腥不忌。但是古尔纳,就是一个学院派跟非学院派之间的区别,他们的文字、他们的选材、他们探讨问题的方式,以及阐明他们观点的路径,都是学院派和非学院派的关系。……奈保尔作品里面野性的东西更多一些,古尔纳还是温文尔雅的,穿着休闲西装的一个人。”
冯涛:古尔纳是“熟悉的陌生人”
对于古尔纳作品的阅读体验,冯涛与邱华栋给出了几乎一致的观点,即阅读古尔纳的“陌生感”。冯涛把古尔纳形容为“熟悉的陌生人”:“说老实话,我们作为出版方,我们开始是有点担心这个殖民主义的标签,我们担心读者会望而却步,这跟我们到底有没有关系?当然有关系,他感觉就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无论你去开拓我们之前没有看到的文学疆域,你看到的景观可能是完全陌生的,完全新奇的,但是它之所以打动你,肯定还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情感诉求。说到底,文学到底有什么用?文学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你饿的时候它不管饱,冷的时候它不管暖,为什么我们还需要文学?文学就是一种精神的需求,这种精神的需求用诺奖的话说,肯定是跨越大陆和大陆之间、文化和文化之间的隔阂,所以我们说他就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他很陌生,但是对我们有熟悉感和亲近感。”
“我们今天活动的标题是‘离散的人,寻着故事回家’,对读者来说,并不是一定要有殖民经历才对他的作品产生共鸣,他自己也没有这种实际的殖民遭遇,他的创作一部分就是在追溯自己的前世,他更有切身体会的是今生,他作为难民来到英国以后,他作为第一代移民,他的子女作为第二代移民,他们在英国或者在西方主流社会里所应对的是什么。”
冯涛将古尔纳的写作世界照映在现代人的生存际遇中,像北上广这样的城市,现在基本都是移民城市,人们在这样的境遇里会产生很多心理的不平衡,会产生精神上的困惑或者困扰,需要去寻找一些精神的慰藉,哪怕在一个地方土生土长的人,都会觉得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如果你有这样的困惑、有这样的困扰,古尔纳的作品对你都会有真正的同理心和同情感。
因此,冯涛老师从读者的共情感出发,建议读者可以从《赞美沉默》与《最后的礼物》两部作品进入古尔纳的世界:“所谓高等文明和殖民文明之间的文化隔阂正如我们所预料的,确实有一定冲突,但是他的表达方式又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他没有把它夸张化、戏剧化,他写的丝丝入扣,整个文笔非常老练成熟,所以我真服气。”
邱华栋同样认同文学所带来的陌生体验的意义:“文学作品带给我们很多陌生的经验,很多陌生的见识,很多陌生的东西。这些陌生的东西会唤起我们自身的生命体验,文学作品最神奇的地方就是,不管这个书写的是哪儿,只要这个人是人,他的经验就是我们的经验,这是很有意思的。”
“《来世》这本书给我带来了特别新鲜、陌生的体验,我不熟悉,但特别感兴趣,而且我借着读他这本书又读了很多关于非洲的其它资料,有很多延伸的东西。所以一句话,对中国读者来讲,古尔纳的作品是一个陌生的、充满吸引力的文学大陆和文学世界,我特别希望中国读者能去亲近他、接触他,去读他的书。”邱华栋建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