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不辜负国内读者们数年的热望与期待,让这位比利时国宝级作家走近并不了解他的大众读者?
文|张 睿
雨果·克劳斯(Hugo Claus)是比利时国宝级作家,欧洲文学界和批评界公认他为战后欧洲最杰出的作家之一,与君特·格拉斯和伊塔洛·卡尔维诺比肩。他的作品已经被翻译为30多种语言。他也是诗人、剧作家、画家、翻译家、导演,以惊人的创作能量、多种文体的驾驭才华和挑战世俗的勇气蜚声文坛。
虽然雨果·克劳斯在欧洲拥有极高的盛名,但是简体中文世界长期没有翻译引进他的任何作品,与其文学地位并不相称。同时,这意味着如果想让他的作品被更多的读者喜欢,则需要精心策划和运营。如何不辜负国内读者们数年的热望与期待,同时让雨果·克劳斯走近并不了解他的大众读者?这是作为纯文学出版者始终思考和求索的问题。
首度引进与重要补白作用
雨果·克劳斯自传性质的代表作《比利时的哀愁》,被库切誉为“战后欧洲最伟大的小说之一”,自20世纪80年代在欧洲出版后,斩获极高赞誉,屡被称作比利时现代文学的绝高峰岭。小说分为上下两部(《哀愁》《比利时》),厚达758页,共有179个人物,恢宏磅礴。它抵达了家族史诗的厚度,德国舆论界认为,他与《百年孤独》《铁皮鼓》等量齐观。它更像是为我们这个时代所预先创作的,所涉及的话题无论是个人与时代,青春与成长,还是哀愁、激情或人类的劣根性都是鲜活的。克劳斯以亲历者的客观,回忆者的热情,描摹出一幅青春与战火交织的波澜壮阔的史诗画卷,勾勒出战时与战后比利时的衰败千面与苍茫众生,诉说战争、政治影响下个人的信仰建构与人生体验。诚如英国《卫报》所言,它就是“一部《尤利西斯》规模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肖像》”。
由于《比利时的哀愁》的文本篇幅和文本难度,简体中文世界一直未翻译引进这部作品,国内知识圈、评论圈和读者对此期盼多年。该书初版近30年后的2012年3月,《中国图书评论》曾发表过一篇文章,题为《文学的等候——最期待译成中文的十部小说》,《比利时的哀愁》就是其中之一。
2011年6月,我来到译林出版社之后,发现此书的中文简体版尚未引进,故提交选题申请书,编辑部在选题论证后于2012年初购入版权。该书之前出过中文繁体字版,但是从英译本转译,译文质量不够理想。由于原作语言弗拉芒语(比利时荷兰语)隶属日耳曼语系,与德语有不少的亲缘性,我决定采用德译本为底本,并参照英译本翻译,最大限度确保中译本的质量。译者人选则为青年学者李双志。他是柏林自由大学文学博士,不仅是优秀的青年学者,亦是文采斐然的译者,经他熨帖翻译的《荒原狼》《风景中的少年:霍夫曼斯塔尔诗文选》《现代诗歌的结构》等多部名家名作,在学界、媒体和读者之中,都收获了极高赞誉。在发出邀请之后,李双志立即接受了翻译的邀约。在与他商议后,我们选定瓦尔特劳忒·许斯梅特的德译本为底本,该译本忠实原著且文字精练,曾获得2008年的伊尔泽·奥滕翻译大奖;同时,一并参考阿诺德·波梅兰茨的英译本。李双志花费七年时间才译完这部巨著,几乎贯穿了他在柏林读博的整个生涯。
纯文学作家的打造与分步骤宣传
在版权作家的打造方面,译林社长期以来积累了一套做书的方法论:在立足高文学性、高专业水准塑造作家的同时,重视前期资料收集的工作,也注重试读本和别册的宣传手段。鉴于雨果·克劳斯身兼几重身份,在宣传和营销方面,我认为应该注重跨界影响力的塑造和营销,打通诗歌、画、戏剧、当代艺术等门类,全面立体地塑造他。于是三审完毕后,在与编辑部主任和分管社领导沟通后,我们达成一致意见,共采取三个步骤进行宣传预热:
首先,2019年10月,推出全本试读本。这本书的篇幅厚重,如果等到图书出版后再约请书评和短评,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得到评论家和读者的反馈,那么对于前三个月的宣传和销售来说,将缺乏助力和推动力。于是我们制作了两批全本试读本,先行寄给重要专家(李敬泽、邱华栋、徐则臣、赵松、梁鸿、鲁敏)和书评人(马凌、张定浩、陆大鹏、许志强、陆源、贝小戎、育邦、张悦然等)阅读,收集他们对这本书的感悟和解读,并同时寄送重要媒体(《新京报》《中华读书报》等),进行先期媒体造势。
其次,2020年3月开始,为雨果·克劳斯和《比利时的哀愁》整理相关资料和历史文献,并着手归类和整理,于5月完成电子别册《焰:纪念雨果·克劳斯》的设计和制作。这个电子别册在亚马逊上架,可以免费下载。同时,我们将它也发布在各个读者群,供阅读与免费下载。这本别册包含雨果·克劳斯的生平与履历;诗歌、绘画和电影介绍;《比利时的哀愁》内容概述与试读;重要评论(来自专家和书评人在阅读全本试读本后的反馈与解读),克劳斯亲绘插图;克劳斯与诺特博姆的对谈;《比利时的哀愁》人名对照表等部分,详尽地刻画了克劳斯如火焰般炽烈而尽兴的一生。
最后,2020年6月随书附赠附册:《克劳斯之国:雨果·克劳斯与塞斯·诺特博姆谈〈比利时的哀愁〉》。2018年3月,在做前期资料收集时,我偶然发现一本雨果·克劳斯和荷兰作家塞斯·诺特博姆的对谈录。这场对谈发生于1984年4月,是一场长达两天的马拉松式对谈,主要围绕着《比利时的哀愁》这本书展开,之后被当时的比利时广播电视台制作成了6集的节目播放。1984年2月,荷兰杂志《大道》刊登了这次对谈的缩略本。2004年,Atlas出版社为了庆祝雨果·克劳斯75岁生日,出版了完整版,配有艾迪·波茨图玛·德·布尔拍摄的照片,以及雨果·克劳斯亲自为《比利时的哀愁》绘制的插图(包括地图和肖像)。我立即联系版权,申请了样书,邀请北京外国语大学荷兰语教研室主任林霄霄老师进行审读并随后买下版权。林老师精选对谈的核心内容进行了编译,我在拿到译稿后提炼出若干的主题,再进行分类和整理,最终制作成一本附册——《克劳斯之国:雨果·克劳斯与塞斯·诺特博姆谈〈比利时的哀愁〉》,全彩印刷,随书附赠。这本附册有利于读者深度了解克劳斯创作这本书的动因,以及他本人对创作主题和要旨的一些回答。
该书从2018年8月开始进入编辑阶段,并于2020年4月结束所有的编审校工作。从策划选题到引进版权再到编辑出版,前后历时近九年。这是简体中文世界首次深度译介弗拉芒文学。随着雨果·克劳斯的小说译为中文,二战前后弗拉芒地区的历史长卷及文学景观将和他一起进入我们视野。
顶级的装帧设计:兼顾经典性与厚重感
雨果·克劳斯的厉害之处在于,直到最后时刻才让读者意识到,之前所有平淡叙述只不过是悄然燃烧的导火索,只有最后爆炸之后,你才会看到整部书焕发的奇异光芒。如何让作品的这种奇异光芒从精神层面具象到实际事物,外化到每个细节?首先,是对作品气质的界定,并为其挑选合适的书籍设计师,注重材质的遴选,追求较高水准的印装工艺,从人到书,形成一个同步的视觉呈现,构成连贯的视觉体系。简单来说,让作品气质的光晕附着在物上,蔓延至书的每个细节里,被反复呈现,被持续强化。
《比利时的哀愁》的书封设计,最初且最终想到的设计师人选,只有王志弘。读过雨果·克劳斯的诗歌且熟知克劳斯性格之后,读者便会发现他们两人之间具有某种程度的相似性。事实上,当王先生看到克劳斯给《比利时的哀愁》绘制的插图时,曾经萌发过使用其中一张作为封面元素的想法,这应是他对克劳斯的肯定。当王先生于2019年12月中旬发来设计样稿,并点明设计理由时,我最初的判断被验证是正确的。王先生在信中写道:
比利时国旗是由黑黄红三竖条组成的三色旗①
我将这三色竖条切开②,并进行变形之后
即成为《比利时的哀愁》的主要视觉图形③
黑为眼,黄为鼻,红为口,形成人的脸孔
神态中的情绪包含了很多可能
例如:思考、哀愁、无力感……
《比利时的哀愁》是一本可以比作“比利时传记”的鸿篇巨作。在这个设计提案中,王先生兼顾了经典性和厚重感,封面主视觉的人脸,其神态中的情绪包含了多重阐释空间,如思考、哀愁等,完美地呼应了这样一部反映国家命运与个人命运的巨著的复杂与精细。书名字体的设计亦出自王先生之手。他拥有高超的字体设计水准,其前瞻性、实验性、先锋性备受赞誉。在整体选材方面,我和王先生也是一致的观点:选材须吻合封面的气质,应选用较高档的艺术纸。最终我们选用了日本竹尾纸业的宛如珀作为封面用纸,覆以亮膜,在保证色彩呈现的基础上,更有丝柔的手感。环衬的黑色纸,同样选用竹尾纸业的新罗纱,色泽饱满,浑厚大气。为了确保纸张印刷和加印供货正常,王先生亲自给日本竹尾写邮件,协商和安排调货事宜。内文为高级胶版书纸,色彩微泛米黄,既满足了阅读舒适感,又益于永久收藏。图书的各种设计元素传达的是出版者对作者的理解,以及想要表达给读者的志趣。从读者的评价和媒体的反馈来看,这本书的装帧设计赢得了一致的赞誉,其影响力甚至波及到了艺术圈和时尚圈。
文学品牌的有效建立,本身就是文学价值向外输出后的美学集体呈现。作为实现本土化的显性手段,装帧设计对于引进版图书来说格外重要,要让版权作家的文学价值和个人特色得到最突出的展现。在做《比利时的哀愁》时,因为明确图书定位,明确目标读者有较高的审美追求,就能较为准确地把握到他们的审美心理,做出能口口相传的装帧设计。消费者选择产品已经到了追求品质的年代,图书概莫能外。从一定意义上说,装帧设计已经帮图书先行选定了一部分读者,对于中高端的图书尤其如此。
不论时代如何变迁,唯有不断燃起目标读者的阅读热情,建立口碑,有效地经营国外作家,才能真正打动读者,使人类共同的精神果实在愉悦的阅读中被恒久守护、被持续传播。■
(本文作者为译林出版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