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文凤
读《城南旧事全传》,有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熟悉是因为《城南旧事》的故事早已读过无数遍,是因为林海音先生呈现给我们的来自童年的零星片断,开始在大脑闪现,并且越来越清晰。林海音以童真的姿态感悟众生,看到了每个人的酸楚,以及他们身上人性的光辉,她的文字干净蓬松,带着清新的中国风,是浑然天成的古拙,却丝毫不着泥土的唐突,一切的一切,只从小英子明亮的眸子里折射出来,还有她暖洋洋地念着的“我们看海去”。
陌生是因为后半部“英子的故事”是林海音先生后期创作、整理的文字,由先生的女儿夏祖丽亲自授权,第一次结集在大陆出版,可以说是迄今为止最为完整的林海音自传故事。后半部沉淀了几十载光阴的文字,风格与之前迥然不同。
人们说,北京栽培了林海音,台湾成就了林海音。也有人说,林海音以一支充满感情及生命的笔,写下了她生命中的两地——北京和台湾。当她身在北京,台湾是那个记忆中模糊而遥远的“故乡”,当她终于回到台北,也在城南定居,北京又成了魂萦梦牵的承载了她全部幼年和青年记忆的故地,两处城南,恰恰构成了她文学叙事的起点与终点。
当悠悠往事再次变成文字的时候,就有了某种升华,在阅读中被牵引出的情感质朴和真切,藉由流淌的文字,划过读者的心田,渗入到每一处温暖之所,经久难息。而唯一不变的是英子的纯洁明媚和对北京城历久弥新的思念。
董桥先生道:“林先生心上的北平不在了,林先生笔下的北平还在:中国乡愁文学的最后一笔终于随着运煤骆驼队走进淡淡的水墨山影里,不必叮咛,不带惊讶,依稀听到的是城南那个小女孩花树下的笑语和足音。” 然而,读过《城南旧事》的读者一定记得文中最末一句话: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读到这里,不免要为英子惆怅,失去父亲的荫蔽,不能再无忧无虑的英子,还是英子吗?
林海音在后半部“英子的故事”里告诉我们,英子还是那个英子,但英子又不仅仅是那个英子了:她以十三岁的稚嫩之躯,承继了父亲的遗志,并勇敢担负起扶持母亲、呵护弟妹的重任。
大多数读者或许不知道,不在日据的台湾做亡国奴,是林家一家背井离乡的初衷,林爸爸自始至终未将孩子们送进那时候遍布中国各个城市的日本学校,接受更为“先进”的教育。恰恰是这次离岛赴京,成为林海音的生命转折。在给堂哥阿烈的信中,她这样写道:
“我每一想到不知要付出多少勇气,才能应付这无根的浮萍似的漂泊异乡的日子时,就会不寒而栗。但是再一念及我和弟妹们受教育的问题,便打消了回故乡的念头。我们现在是失去了故乡,但是回到故乡,我们便失去了祖国。想来想去,还是宁可失去故乡,让可爱的故乡埋在我的心底,却不要做一个无国籍的孩子。”
如果说《城南旧事》是英子的童年,《城南故事全传》则呈现给我们一个更完整的英子。
许多年之后,林海音写到北京城南的美丽岁月,她说:“我早晨起来,喜欢看墙根下紫色的喇叭花展开了她的容颜,还有一排向日葵跟着日头转,黄昏的花池里,玉簪花清幽地排在那里,等着你去摘取。虎坊桥的童年生活是丰富的,大黑门里的这个小女孩是喜欢思索的,许是这些,无形中导致了她走上以写作为快乐的路吧!”
这些,是我们在《城南旧事》里所无法知道的,《城南旧事全传》则全都告诉了我们。